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樓主 發(fā)表于: 2024-06-18
, 來自:安徽省0==
肉末醬香憶過往 此文發(fā)表于《新民晚報社區(qū)版、長三角�,?� 感謝昆山論壇給予我練筆的機會,,曾經(jīng)在論壇上分享的文章已發(fā)表了多篇,再次感謝,!
黃豆醬,,是中國傳統(tǒng)的一種調(diào)味醬,起源于西漢,,用黃豆炒熟磨碎后發(fā)酵而制成,。黃豆醬有濃郁的醬香和酯香,咸甜適口,,用于醮,、燜、蒸,、炒,、拌等各種烹調(diào)方式,也可佐餐,、凈食等,。 相傳,范蠡十七歲時在財主家管理廚房,。由于沒有經(jīng)驗,,飯菜常常做得不稱心而剩下許多,時間一久,,便成了酸餿食物,。為防主人發(fā)現(xiàn),范蠡將這些食物放在儲藏室里,。然而,,沒有不透風的墻,這事最終被財主發(fā)現(xiàn),,財主罵了他一頓,,還限定他十天之內(nèi)把酸餿食物變成有用之物。聰明的范蠡先將長了綠毛白毛的食物用物處理,,然后曬干再用鍋炒熟,,去異味殺細菌,加點溫水攪拌成糊喂豬,。財主看豬吃得歡也挺高興。后來,有個小長工與范蠡開玩笑,,將這食物放在面條里給范蠡吃,,沒想到,面條特別有味,。此時,,小長工才道出原委,得此啟發(fā),,范蠡用這種酸餿發(fā)毛食物創(chuàng)制出了美味可口的醬,。當然范蠡所制出的醬到底口味如何,我們終究是不得而知,。 當盛夏慢慢開始了謝幕,,秋天已悄無聲息從遠方飄了過來,家中的菜園地又是一番景致,。當黃瓜終于由綠變?yōu)辄S顏色時,,田埂上橫豎成行,錯落有致的黃豆梢上密密的豆莢早已在地里青中泛著黃色,,一層淺黃色的莢衣內(nèi),,包裹著圓圓的黃豆。母親通常會在此時將黃豆連根拔起,,隨后歸置在一起,,用稻草打結的繩子將其捆緊,挑至家,,將其均攤曬在屋前的場地之上,。經(jīng)過幾個太陽暴曬后,接著就是打黃豆,。打豆子是一個力氣活,,母親會將舊年擱置在豬圈上的梿枷找出,放在水里浸泡一會,,然后與父親兩人一人拿一個梿枷,,在保持一定的距離后,對立而站,,接著將各自手中的梿枷有節(jié)奏地咂到豆稈上,。在梿枷無數(shù)次的敲打之下,金黃色圓圓的豆子會歡快地從豆莢殼中跑出來,,滾得四處都是,。最后又經(jīng)過篩、風,、選等多道工序,,一顆顆飽滿的黃豆最終都會被歸入袋中,,母親會妥善地將它們放入稻倉的架子上。 做豆醬得先做醬黃,。五月中旬,,當大地、天空,、河流,、田野,被綠色充盈時,,正是醬黃制作的最佳時間,。 母親通常會在往年的老黃豆中,選幾斤顆粒飽滿的黃豆,,洗凈后將其浸泡在水中,,當顆顆黃豆被水浸泡似吹得圓鼓鼓氣球時,接著將它們放入鍋中煮熟,,待煮熟后撈起瀝干水分,,用面粉將其攪拌均勻至干,攤?cè)胫癖庵�,,上覆一層紗布將其遮蓋,,置于陰涼處。此為醬黃的制作方法,,待醬黃表層長出一層軟軟的金黃霉時,,再將紗布掀起。然后將竹扁抬到室外暴曬,,至干透,,最后將醬黃用袋子扎起,擱置起來,。這期間一定要確保醬黃的干燥,,不能使其受潮。 夏末,,屋前的蟬鳴之聲依舊不絕,,聲聲蟬鳴穿過門前槐樹枝葉叢,那聲音,,仿佛千萬顆跳動的心,。此時做豆醬再好不過了。母親會在此時,,將干透的醬黃取出置于鋁鍋之中,,用清水將醬黃先過濾一下,接著用冷卻后的開水將醬黃攪拌均勻,,以不稠不稀為佳,。然后將生姜,、大蒜、白糖,、鹽,、少許辣椒等佐料放入醬黃攪拌,接著將攪拌好的醬黃倒入壇中,,最后將壇口封住并蓋上壇蓋。至此,,豆醬的制作算是基本完成了,。 接下來就是靜靜地等待。等上近兩個月,,豆醬會在壇中悄悄地發(fā)生著變化,,會變得越來越稠,顏色也會越來越深,。隨著時間的推移,,豆醬的香味也會慢慢溢出壇口,若此時打開壇蓋,,廚房周遭會被豆醬的咸香味彌漫,、充斥著。那淡淡的咸香味會讓人沉迷,,會讓人留戀過往的時光,。 隨著搶收、搶種的來臨,,母親為了不耽擱農(nóng)事,,通常會在中午隨意炒兩個菜,然后會拿著鋁質(zhì)的大調(diào)羹從豆醬壇中,,舀上濃稠的小半藍邊碗豆醬,,將其置于鍋架中蒸,待米飯熟后,,豆醬也就熟了,。此時豆醬儼然成了一道副菜,可將它拌在米飯中或勻勻抹在香脆的鍋巴上,。當牙齒與鍋巴在嘴里碰撞發(fā)出清脆聲響時,,舌尖也同時觸碰到了咸香的豆醬,那咸香味會立刻在嘴里擴散,。對于那些從鍋巴裂處溢出沾在手上的豆醬,,我們都會毫不猶豫嗦上一口。 往昔的生活是貧窮的,,貧窮的亦如飯桌上的那道豆醬菜,,不曾有過色彩,,一直都是醬色。寡醬我們所食最多,。偶爾有那么幾次,,母親會在豆醬中放入幾片切碎的豆干,抑或河塘抓來曬干的小魚小蝦,。至于在豆醬中放點肉末,,那是想都不敢想的。 但是就有那么一回,,母親給我做了滿滿一瓶肉末豆醬,。十六歲那年的冬季,我從寧國技�,;亓艘惶死霞�,。清晨,母親沒有像往常般給我準備炒點咸菜,、咸蘿卜,,而是領著我去了兩公里以外的飛鯉集鎮(zhèn)。 冬日清晨的村莊,,天宇青碧,,四野蒼茫。母親與我一同沿著新河埂行走著,,在我們的前方依稀可見有幾個人影在移動,,他們或肩挑,或車拉,,披著晨曉和霜氣,,帶著雞鴨蔬菜,和我們一樣,,去趕早集,。通往飛鯉集鎮(zhèn)的路有兩條,一條是寬闊的土馬路,,另一條是曲折的田間小徑,。前者耗時長,后者距離短,。母親與我選擇了后者,。 故鄉(xiāng)的冬日雖水瘦山寒,但卻并不死寂,。大地是豐饒的,,源源不斷地饋贈著那些勤勞的農(nóng)人。麥苗,、油菜匍匐在堅硬的地間,,蓊郁地綠著,,不改初顏的墨綠。 春生夏長秋收冬藏,,稻谷此時早已進入了糧倉,,動物也都開始了冬眠,在幾處尚未開墾出來的田疇之上,,堆放著整齊的稻谷秸稈,,它們似一座小小的秸稈山。一陣寒風吹過,,稻田里的秸稈發(fā)出的沙沙響聲,,仿佛在和道樁子低聲交談。河渠邊緣的蘆葦,,在寒風中依然挺拔,以其獨特的姿態(tài)迎接著冬天的到來,。它們沒了夏天的繁茂與翠綠,,以枯黃的色彩,展示著一種別樣的美,。根根蘆葦皆似一位歷經(jīng)滄桑的老者,,靜靜地佇立在水中,守望著這片貧瘠的土地,。 晨曦之后,,陽光灑在了繁忙的飛鯉集鎮(zhèn),淡墨色的飛鯉古橋連接著小河兩岸層層疊疊的灰瓦房子,,靜美得似一幅水墨畫,。集上呈熱鬧狀,熙熙攘攘的吵鬧聲,,賣菜老農(nóng)的吆喝聲,,買菜者的討價還價聲,鐵匠鋪里傳來叮叮當當?shù)那么蚵�,,這喧囂的鬧聲,,令人疑心是飛鯉古橋之下的水聲在流動。 須臾,,母親領我至一肉攤前,。此時金色的光芒正在豬肉攤上跳躍著,仿佛給那些鮮紅的豬肉鑲上了一層金邊,。攤主那一雙粗糙而有力的手,,透露著歲月的痕跡和辛勤的勞作。 “來三塊錢的肉,�,!蹦赣H向那攤主道,。 攤主抬頭看了看母親說道:“三塊錢夠嗎?” “夠了,!”母親復道,。 至家,母親把買來的豬肉洗凈后,,用菜刀將少許肥肉先切下,,并投入鍋中熬至出油,接著再將瘦肉剁成肉末狀與肥肉一并翻炒,,最后再將豆醬倒進熱氣騰騰飄著肉香味的鍋中,,復翻炒幾下蓋上鍋蓋。待到豆醬溫熱后,,母親會將灶臺前的罐頭瓶拿來,,將肉末豆醬盛入瓶中。 就這樣,,這瓶帶有母親溫度的肉末豆醬,,隨同我一起去了一百多公里外的寧國技校。彼時的校寢一間住有十人,。因有個別同學喜歡用他人之物的習慣,,故后來大家都將一些私人物品鎖進箱子里。當然,,這瓶帶有母親溫度的肉末豆醬也毫無懸念地被我鎖進了箱子里,。 校園生活并非皆是多姿多彩,偶爾也會猶如越冬的候鳥般,,不時發(fā)出嘆氣之聲,。但自從有了這瓶肉末豆醬的相伴,校園的生活開始有了些許愉快的盼頭,。每每到了飯點,,我都會拿著飯盒一路小跑去了食堂,打上伍角錢的白米飯,,然后又小跑著回到寢室,。忙不迭地將箱子里的那瓶肉末豆醬取出來,擰開蓋,,用小調(diào)羹輕輕舀出一平勺放入米飯中,,隨手再將瓶蓋擰緊,將醬瓶放入箱子里,。 若平時在家中,,這瓶肉末豆醬一定是飯桌上的一道副菜,而此時它儼然成了一道主菜。熱騰騰的白米飯經(jīng)咸香味的肉末豆醬這么一拌,,那味道真香�,。∵@種味要比菜市場那種腌制的豆角,、黃豆香多了,。前者不僅香,還見葷,。后者一點葷都沒有,,而且腌制品吃多了,蹲坑都困難,。 母親雖有給足我每月的生活費,,也時常叮囑我不要在飯菜上節(jié)約。但每每想到我與母親在暑假,,彎腰去拾那一斤僅可換二角錢的筍殼時,,心就會不禁泛起一種疼痛感。 當我一次又一次地擰開那醬瓶時,,心里都會存在著一種幻想,,幻想這瓶醬可以一直吃下去,吃到期末,,吃到我畢業(yè)。當然了,,幻想也僅僅存在童話的故事里,。當鐵制調(diào)羹與厚重的玻璃瓶發(fā)出重重刮磨聲時,意味著這瓶肉末豆醬已食殆盡,,為了不浪費,,最后一餐我是將開水倒入瓶中,接著擰緊瓶蓋,,用力地晃動著,,將最后那一點點淡淡的醬汁倒入米飯盒中…… 慶幸的是,不久之后的我,,就被分配到了江蘇丹陽去實習,,自此也就慢慢遠離了校園生活,同時也遠離了那段以腌制豆角,、黃豆為主菜的清貧歲月,。 在那段清貧的校園生活里,這瓶醬好似一個腳印深深走進我內(nèi)心深處的某個人,,從此,,我的生活里就開始沾染了她的氣息。不管這個人是否是與我多年未曾相見過,還是與我隔著幾條街幾座城市,,但只要我一想起她,,就會感覺與她的距離依然是那么近。因為,,都在時間里,。隨著歲月一層層,如同巖石紋理似的疊增,,倏忽之間,,我已至中年。如今我也回到了家鄉(xiāng),,此時母親已近七旬,,日漸蒼老,她已多年不曾再做過豆醬了,。那條似命運一般的羊腸小徑,,我已多年未曾再次踏足,曾走過無數(shù)次崎嶇泥濘鄉(xiāng)間的小道也被一條平坦的水泥路給取代了,。 起點的村莊,,在春風吹拂之后,一座座洋式小樓如春筍破土出現(xiàn)在槐花和樟樹之間,。傍晚走在路上,,夕陽西下,眼前仿佛清晰地浮現(xiàn)出母親曾為我熬制那一瓶肉末豆醬,,以及母親與我佝僂在竹林深處撿拾竹筍殼的那段過往,。溫暖的晚風將各家的煙火氣,混著這些年或濃烈不安或酸澀難言,,或開心雀躍或溫馨平淡的各種回憶,,輕輕柔柔地送進了我的心中,仿佛連心都暈染成了一片醬色,。 [ 此帖被煉崽在2024-06-18 20:10重新編輯 ]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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